《上海财经大学报》
出版时间:2017-08-0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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梅汝恺:我的创作之路从上商开始









  问:梅老师,请您谈谈当时考入上海商学院的情况。
  答:我最早是在苏北国民党控制区读的书,高中毕业进了南京临时大学的商科。1945年日本人投降后,国民党政府回来了,叫做“还都”。临时大学按照要求接收了大量汪伪时期的大学生,经过教育部甄别以后按照专业分配到各个学校,所以我就这样来到上海商学院。
  问:梅老师,您对学校还有什么印象吗?
  答:有印象。当时学校很小,在中州路102号,就一栋教学楼,我们住的宿舍是后来造的。
  问:梅老师,当时学校收不收学费呢?
  答:分自费生和公费生的。公费生比较难考,吃饭、住宿都是用公家的。这个并不是说国民党进步,而是抗日战争时期很多逃难的学生到后方去了,所以国民党不得不拨一笔钱,让这一批学生可以读书。日本投降以后,这个制度延续下来了。在抗战之前,读书还是要收费的,国民党那时是为了适应战时的体制。
  问:那您看当时学生除了读书,业余生活都是如何安排的,包括外地同学。
  答:当时上海商学院有个体育馆,里面有个游泳池,篮球、排球都还不错。
  问:梅老师,那您对以前那些老师们还有什么印象吗?
  答:老师里面像娄尔行,我有印象。还有一个教统计学的老师,名字我想不起来了。还有当时系主任叫杨开道,这个人也是能说会道的,是从美国回来的,好像是密西根大学毕业的。
  问:您对其他一些老师还有印象吗?
  答:教务主任凌舒谟,这个人是朱国璋的重要助手,因为当时学校重新办起来,一下子就设立了7个系,而且课程安排得很好,这个也是要有本事的。大家也说这个学校是上轨道的,学生埋头读书,晚上自修,读书都很努力,这应该说是他的功劳。
  问:梅老,您能谈谈您当时的思想状况吗?
  尤其是怎么追求进步,靠拢党组织的呢?
  答:那时候我有一个同乡在《大公报》工作,他是国际版的主编,这个人的名字叫戴文葆,他很有名,《炎黄春秋》也提过他。
  问:是他向您传播的知识,给您看的书吗?
  答:对,他家里有好多马克思主义的书,我就跟他借来看。
  问:您能不能谈谈当时地下党或者学生自治会的一些情况?
  答:当时上海商学院能搞学生自治会是个重大突破点,为什么呢?当时学校规模不大,教学抓得很紧,国民党势力很大,地下党搞不起来。这个学生自治会是杨毅芳搞起来的,他有号召力,这个号召力体现在什么地方呢?他抗战时期曾经在江西的国民党政府做了几年公务员,他不是应届高中毕业生,比我们大七八岁,但是他没有国民党的党派背景,所以是中立。
  问:梅老师,当时他搞学生自治会学校没有什么意见吗?朱国璋他们是怎么想的呢?
  答:学校在那种情况下,国民党到处打败仗,已经没有精力管理了。另外当时大学生都在思考了,蒋家王朝能不能保持下去,已经不能不想这个问题了。
  问:那他又是怎么跟中国共产党联系上的,因为您说他是一个中立的背景,没有加入任何一个党派,如何让中国共产党选择他?
  答:这个人有威信。当时大部分学生都是高中毕业生,这时来了一个老大哥,年龄又大,又有阅历,在国民政府里面工作的,见识也多,能力也强,另外他有正义感,他敢发表意见。
  问:等于说他敢带头。
  答:另外,在1947年发生了一个群众性的大学潮,叫做“520”学生运动,这个运动是从南京开始的,惨案也在南京发生的,我们学校因为没有学生自治会,所以没有响应。但是当时他就敢出来讲话,“学生怎么能被杀呢!”,他在宿舍里面就说了:“学生不是应该受保护吗?你国民党不对嘛。”好不容易看到日本人投降了,正好恢复建设,又打内战。当时共产党部队少嘛,国民党就想吃掉共产党。这个大家还是能很明显地看出来。
  问:所以还是得到学生的认可,然后学生也响应他。
  答:是的,在这种情况下,最容易激发出正义感,大家对他有好感,拥护他。他也不是革命家,但是他有正义感,所以共产党把他推出来,叫他来组织,他就把我们都带进来了,所以当时他做学生自治会理事长,他就让我去做宣传委员和宣传小报的总编,所以这个报纸是存在的,“新上商”第一期,我是总编。
  问:对,杨毅芳、何克明、龚浩成、叶孝理、张永年等等。
  答:张永年是学校里面的活跃人物呢,说明这个报纸是存在的。他让我做总编。
  问:这也算是您在文艺道路上的起步吧。
  答:是的,在学校这份报纸上,我也发表过文章,我的第一篇文章是这上面的,我自己后来也提到了。
  问:您还被列入到逮捕名单啊,这个我们还真不知道。
  答:陈大庆当时是上海司令,后来成为国民党的国防部长。这里面提到了我在上海发表的第一篇作品。我们的组织不是学联组织,不是搞宣传运动,学潮运动不是第一,主要是为了配合上海解放运动,我们这个组织是华东局、城工部专门派人到上海来发展组织的。杨毅芳跟我不搭界,是两条线,但是心照不宣,我当时跟戴文葆借了好多马克思的书,看过就放在床头上,还有列宁、斯大林的书。
  问:那是谁发展您进入城工部这个组织的呢?
  答:是复旦大学的一个老乡,实际上就是公安部门,保护一些人,调查能够接触到的国民党的党政机关、大企业、工厂,人事方面的、财产方面的、各种组织活动的事情,这个范围广了,要组织人插入到其中,争取中间分子,让中间分子靠拢我们,或者让他们不要到台湾去。
  问:那么当时学校里面学生是什么情况,学校里面还有人学习吗?
  答:不学习了,当时没有课上,毕业论文也不弄了,都搞革命去了,不搞革命的就在那儿彷徨,不知道怎么弄了,上海学生后来就不来了。上海已经混乱了,国民党的人都一批一批往台湾跑,当时学生还发了60斤应变粮食。那么杨毅芳接收到这个消息后就有警惕了,很多学生基本上没抓去,后来为什么被抓走了不少人,据说有个人披着一件衣服,看不出什么人,就他指那个人抓那个,抓的都是无辜学生,不是什么积极分子,这个人其实是在学校里面的国民党特务。
  问:那老师当中有倾向共产党的吗?
  答:褚葆一这个人还是不错的。
  问:有人说当时很多人游说他去台湾,也有进步学生争取他,让他不要去台湾。
  答:我不能确定他是共产党。
  问:雍文远老师您有印象吗?
  答:不熟悉。
  问:雍文远是解放前就回到上商做校务委员了,他在30年代就在四川加入共产党了,您可能已经毕业了。
  答:不清楚。这个事情呢,应该说我起了作用了。那个时候好多人都被屠杀了,国民党有人问蒋介石上海逮捕的人该怎么办,蒋介石说全部处决。
  问:最后在黎明前也确实被处决掉了。
  答:但是对照那个名单呢都对不上去。
  问:等于保持了上商学生的力量。
  答:等于我们这个组织在其中起到了作用。
  问:您在其中起到了通风报信的作用。那梅老师你是什么时间离开上商的?
  答:上海一解放,我就跟着组织走了。
  问:梅老师,上海解放还有印象吗,当时您在学校吗?
  答:还敢在学校吗?都跑到我的宿舍抓我,我老早不在学校了,我出去工作了,就去我姐姐家里住,我姐姐住在虹口那边,因为环境不允许,报纸就办了一期。
  问:这个我们校史馆里面有一份,不知道哪个老校友捐的。
  答:还有啊?
  问:有一份,您要是回去我们带您去看看,您要是想要可以复印一份给您,还有您读书的地方还都在,就是中州路那边的校园,可以带您去看看。
  答:那就看身体了。还有(拿出郑宝珊写给他的信),这个郑宝珊是地下党,他走读,不住学校,因为他又工作又读书,不来上课的时候可以出去接活,所以一边工作一边读书,所以他很隐秘,大家都不知道。杨毅芳当时也不一定知道他是共产党,后来知道了。1947年逮捕了学校两批人,这就说明当时国民党的一些人还是阻挠学生运动的,杨毅芳始终是一个有正义感的人。
  问:梅老师,下面我们来谈谈您是怎么开始搞翻译、文学这方面的。
  答:我在上海商学院办报纸,算是社长兼总编,后来跟着组织去了苏南,在《苏南日报》工作,当记者了,到了1951年我就能写5万字的报告文学了。当时有个农村教师叫徐瑞芬,是溧阳的。当时江苏省不叫江苏省,分为苏南、苏北和南京市,就和安徽一样。我们两个在苏南,因为这位教师,在最困难的时候把学校依然办了下去,用革命办法、革命精神办下来了,中央叫人前来总结经验。后来决定要报道,我在那边呆了20天,深入了解,跟他们打成一片,收集到一手资料,当时脑子灵光,一天写一篇,每篇三千字。这个影响在当时你想象不到的,今天写交给总编辑,第二天就见报了,继续写第三天、第四天都见报了。一般不是说要进一步研究,然后排版,后来到什么程度了呢,我当天写就可以当天发表了。
  问:这也是对您文笔的肯定啊。
  答:妙就妙在哪儿呢,《我在清水塘》在《苏南日报》上才发表三周,上海《文汇报》就开始转载了,当时的党报是《解放日报》,但是《文汇报》影响力大,它一转载,《福建日报》也转载了,《北京教师日报》转载了,《南京教师报》也转载了,在全国都红了,那时候1951年,才23岁。
  问:这是1983年9月4日《人民日报》第7版,我们回去要把这份报纸原件找来,放在校史馆里,您作为我们的知名校友,我们要将您的资料展出,告诉大家我们培养了这么优秀的作家。《人物》是1994年第3期,总第85期。
  答:因为做了新闻记者,走上了写作的道路,后来又写了5万字的报告文学,在全国闻名了,那时候包括南京大学的教授都学习这个材料。
  问:上面提到:1951年,您以一篇报告文学《我在清水塘》轰动文坛,全国有六家报刊予以转载,后来出书了,再版了七次。
  答:因为写了这本书之后,就调到了出版社了,因为出了这个书,当时出版社社长在群众出版会上表扬,江苏出版社也是很体面的,后来我就跟总编辑讲,我干了三年新闻记者,才写了这部作品,我是写文字的,你们现在把我困在这里做编辑。当时《新华日报》让我去那边,总编辑就对我说:“小梅啊,我觉得你不适合再做新闻记者了,新闻记者刻刻苦苦的,像你这样的智慧很难得的,这样飘飘浮浮的总不是个事,要不你来出版社吧。”我说来出版社可以,但要答应我一个条件,每年要给我两三个月的时间让我到生活中去,那我就来出版社工作。后来又重新成立了一个出版社,苏北苏南变成江苏人民出版社,那我的要求就兑现了,他也没话说,给了我三个月的时间,我就到连云港旁边一个海边的大农场,搞拖拉机。1953年的时候,拖拉机也是很新奇的,我去了三个月回来尝试写长篇小说。《人民日报》的记者也写了。我写了15万字,是已出版书的三倍,花了一个月就写出来的。当时出版社跟我讲:“要考虑那个影响的问题,你就在那个办公桌上写,不要跑到其他地方去,不然下面也就有意见的。”那我就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写出来了,这个是小说了,不是报告文学了。出版社来信说我们决定要,小说写的是抗美援朝的背景,但整个小说没有正面写抗美援朝,我们加5万字写朝鲜战场,把这个人物写出来,这个就有点为难,抗美援朝我又没参加。就在我为难的时候出版社决定用,我就高兴了。
  问:梅老师,您写作的手稿还有吗?要是愿意的话,能捐献一部给我们展览吗?
  答:有的,但是出版社拿去了,他们要存档。我大概总共写了700万字,其中400万字属于翻译,就翻译波兰的一个人。9大本呢,每本大概40万字。应该说,我搞创作也比较顺利,一下子就成名了,成绩也出来了,后来当作家了,就没有负担了,相对比较自由。但是后来呢,我就出事了,这个事情讲起来太长了,被迫戴大红花下放,后来只能做翻译了。本来想没创作多少东西就倒霉了,不做了吧,但是后来一想,上帝对我还是很好的,我要是什么都不弄不是浪费嘛,不能创作那就翻译,我英语还是不错的。而且我夫人是外语系毕业的。
  问:她是哪个学校的?对您从事翻译又有哪些帮助?
  答:福建师范学院的。她父亲是哥伦比亚大学毕业的,她家有一批英语藏书,后来她父亲到台湾去了,这批书就跟着我的夫人。其中就有显克微支的书,他的代表作《火与剑》。后来她有一个表弟在美国,让他帮忙购买显克微支的其他著作并寄回国内,然后我就开始翻译起来。翻译我是下了苦功夫的,什么苦功呢?在波兰,这个人的作品当时在苏联是被批判的,因为他坚持爱国民族主义,我们要学习他好的,你想想基督教怎么一回事,基督教不是鸦片嘛,我就看《马克思恩格斯全集》,出版的几本我都看了。有了这些思想作支撑,能够把我书上看到的问题都解决了,恩格斯就写了两篇关于基督教的文章,他说,在那个时代对于受痛苦的工人阶级,基督教就是社会主义,看了那个之后我就有把握了,可以做下去了,以后能不能出版就不知道了。后来《人民日报》叫我写一篇文章,我就写了并发表。400万字的代价很大,表现力要很强,翻译家英语再好,用中文来表达就是用本国的语言表述别人的东西,但是如何运用中文把英语的精妙之处表现出来呢?这是一个需要不断摸索的过程。不能说英语怎么说就怎么译,不然谁要看呢。《火与剑》是75万字,来回写了三稿:第一稿忠实于英语,不行;第二稿像气垫床一样在水上飘起来了,又不行;第三稿才找到那个感觉。后来,波兰人看到我翻译的书,觉得我为他们国家文化做了贡献,就给我颁发了一块金质奖章。
  问:谢谢梅老师跟我们分享您的经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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